□罗昭伦 万盛日报
在黑山谷,有个地方叫“撑腰岩”。那日去游览时,看见这里有许多倒插在岩缝里的树枝。尽管枝条很纤细,但它们却支撑起了上面巨大岩石的重量,久而久之,有些枝条竟然长出根须来,成为一棵棵异乎寻常的小树。让我没想到的是,这些坚硬的岩石竟也拗不过柔软的枝条,一些岩石被枝条撑了下来。这其间,一定有惊天动地的较量。遗憾的是,我没有听到这种声音。
记得在多年前游览峨眉山时,曾见过一位老僧。他有一个癖好,就是在孤岩上打坐入定。我有意问他:“僧有所闻?”老僧不语。正当我准备离开时,他睁开眼睛,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这是在和大地交谈,是在听风语、树语、花语、岩石语……”我惊讶地问:“石能言乎?”老僧点点头:“你看,那遍山的草木能语乎,草木生于石上,故石也能语。”我环视四周,见岩上苍苔可人,岩缝中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花野草,在风中袅娜不已。
在“撑腰岩”周围,是茂密的松树林,两边是高高的悬崖。站在这里,仿佛脚踏天地两界,怀揣天上人间。仰头看天,有一种身在凡间的实在;俯首观地,则有一种位居瑶池般的神秘。就在我不经意间俯首张望的那一瞬间,我聆听到了大地之语。它以一种清新优雅的淡静之美,吐露着大地的心声;它以松涛、鸟鸣、溪涧为自己的叙述方式。
蛰伏在峡谷最低处的溪涧,显得低调而安静,要不是流动的溪水,它也许就这样一直默默无闻,把大地的关爱藏在心里。而溪水就张扬得多了,它像一首动人的抒情曲,演奏着大地的交响乐。这里的一块块石头,或方或长,或圆或棱,或奇形怪状,虽然没有统一规则,但却有统一的步伐。它们推推搡搡,拥挤到一起,小的连着大的,窄的连着宽的,短的连着长的,弯的连着直的,瓜瓜葛葛,纠缠不清。溪水唱着欢歌从它们身上漫过,摩肩接踵,悠然自得。它们所走过的路,既很密匝,也很曲折。若从高处看去,像诸葛亮摆下的迷魂阵,让人很难理清头绪。
很多时候我在想,自己听到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一种幻听。就像人在寂静状态时,耳朵里会产生“嗡嗡嗡”的轰鸣声一样。幻听,其实是一种心灵感触到的声音。有时候在夜里,会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脉搏声,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,各种神秘的液体贯通全身。是大地在呼吸吗?不是,是大地在歌唱。大地的心在动,我的心也在动。冥冥之中,仿佛有一个智者在暗示我,这是一个能够产生无穷生命的大地私语。
每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时,太阳就像鸡蛋黄一样,柔软无比,群山众壑为之动容,天空中布满了橙色的光辉。大地在某一处砉然开裂,从产门处分娩出这枚太阳。凝目大地,我听不见它深夜里的呻吟。树伫立不动,万物肃静,在注目着它们的诞生过程。大地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,在疲惫地喘息。微风拂过大地,雾气蒸腾,那应该是大地升起的汗水。河流在静静地流淌,草和花朵在欢呼,这种声音只藏纳于一种大音的背景之中,我看到空气流过大地形成的漩涡,风夹着轻尘扶摇而上,树叶、草和花朵在摇曳中微微颤栗。
大凡经常在森林里出没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体会:那就是树叶生长的声音是清晰可闻的。一个无意坐在草地上的人,会突然感觉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向上刺痛他。起身一看,原来是刚刚破土而出的春笋。树叶在萌芽时,会争先恐后钻出坚硬的树皮,迅速舒展开来,那种积蓄已久的力量是惊人的。在大地上,这种记号或者说是大地的暗语在传播着。在地下,蠢蠢欲动的树根同样也在扩张着,膨大着,并继续延伸,向更深更远的地方深入。泥土胀裂的声音,同样类似于次声波,是超出我们听域的秘语。大地在改变着,这些秘语在无声地向远方传播。
在黑山谷“撑腰岩”,我听得满耳的风声、树声、草声,听到水滴岩石的脆响,听到水流淙淙。无疑,这是大地开始新一轮的孕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