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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镖

在鬼王山这方圆百里的山坳子,刀客丁七算是个异数。在刀尖上过活的人,大多数刀客都三五成群地结成一伙,好有个照应,可丁七却从不和人掺和,也不像别的刀客一样狂嫖滥赌。更奇地是,丁七做刀客十余年来,手下很少沾血,更别说带命债了。加上丁七与各山头的会首、龙头都有往来,因此,虽是独身一人做买卖,倒也做得顺畅。

腊月二十七这天,丁七起了个早,挑着他那副做幌子用的剃头担子,早早地进了山,准备做完今年最后一单生意,好好地过个年。找了个清净的地方,丁七撂下挑子,取出一个小板凳斜靠着挑子打起盹来,心里却在暗地里盘算:年底各山头基本上都收手了,那些单个客商又急着往家赶,这条道上应该还能做上一票。正思忖着,听见远处传来了声响,睁眼一瞧,一个青布棉袍,油光满面的中年客商走了过来。丁七忙招呼道:“大爷,走这么远的路也真够累的,过来歇歇脚,修修面,精精神神过个年吧。”丁七这一段话说来顺畅婉转,颇有几分风味,中年客商看了看左近,见只有丁七一人,心下也安定了几分,加上走了十几里的山路,也确实想找个地方歇脚。看出了对方的心思,丁七取出几块木条,七拼八凑地一摆弄,搭出个凳子,请客商坐了。再用素白的布单一罩,就开始给客人剃头修面。丁七手上做着活计,嘴里和对方闲聊起来。聊着聊着,中年客商突然问了句:“都说鬼头山这一带多有刀客出没,我看这一路走来倒还安静得很嘛。”丁七握剃刀的手抖了一下,装作若无其事地道:“刀客是有那么几个,不过嘛,说到底也还都是穷苦百姓出身。”“是啊”中年客商很有感触地说:“这年头兵连祸结的,老百姓也是逼不得已,换着太平年月,好端端地谁愿意出来做土匪呢?”这话说得丁七心里又是一动,不自觉地打量了对方一眼:这客商四十左右年岁,眉目和善,举止中透出几分正气,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普通人。丁七不做声地理完发,又细细地替对方修了修,说了句:“好啦。”

中年客商站起身很满意地问:“多少钱?”

“不多,十个大洋。”

中年客商张大了嘴道:“十个大洋?老哥你想打劫么?”

“说对了,老子就是要打劫。十个大洋你是绝对拿得出来的,方才我碰了一下,你腰间那条布带里面至少有四十个大洋,看你这人对老百姓还有那么点同情,就少收了你几块。”

“我拿,我拿。”中年客商紧张的额头都冒了汗,颤抖的手往腰间伸去。“不许动!”一把漆黑的火铳对准了丁七。“

“好啊,居然给你丁爷来这手。”丁七笑着摊开手掌,只见他掌心里赫然竟是几枚钢弹。方才修面时他早就看出苗头不对,趁机下手了。见对方磨蹭着,丁七很不耐烦,跨步上前一脚将客商踹倒在地,扯下布袋,不多不少取了十个大洋,扬长而去。

“好汉请留步。”中年客商大声喊道。

这人倒怪了,难道真不怕自己要了他的命。丁七好奇地停下脚步讥诮道:“怎么,莫不成你还要把其余的大洋都送我?”

“正是。”中年客商突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,从容地说:“好汉身手气度都不是一般的江湖客所能比的,在下打心眼里佩服,愿将所有大洋相赠。”

这年头居然有这样的好事,居然有这样的人?丁七想了想定神道:“我这人虽然是强盗,但盗也有道,只取点衣食之资,多余的你还是拿回去吧。”

“好汉请放心收下,这点钱是在下心甘情愿奉送的。”客商笑了笑,嘴角边浮上一丝诡谲。

这人绝不是普通的商人,丁七看了狐疑地问:“这世上哪有白送人银钱的,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。”

“是这样,在下想要托阁下走趟镖,这四十元大洋算是订金。”

丁七瞪大了眼,有些摸不着头脑了,便讥诮道:“为什么,这年月哪有托土匪走镖的道理?”

中年客商看出丁七的疑惑,神秘地说:“我这镖很重要,得一个熟悉地理,武艺高强的人护送。放眼这方圆百里也就只有你丁七爷有这份能耐。所以,今天我特意上门来拜访。”

只想着对方是一头肥羊,谁知道却是个练家子,丁七不免有几分沮丧道: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
“鄙人找了鬼王山的郑大当家问的路,这才找着七爷。我这趟镖确实需要七爷这样的人,才能保得周全。七爷若是答应,事成之后,我愿再以一百块大洋酬谢。”

有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做,丁七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。并和对方商量了一阵,对于行走路线,行程都做了详细地筹划,中年客商这才放心地离去,约定三日后送货到路口。靠着这位自称姓董的客商留下的四十块大洋,丁七好吃好喝了几天。这日清早,丁七挑着他的老行头在约定的地点接货。不多时,董客商和一个年纪二十左右的女子一道出现了。

“带的货呢。”丁七问。

“这就是了。”董客商指了指旁边的妙龄女子。

丁七一下子瞪直了眼,这哪里是走镖分明是替人护送女眷,这姓董的行事诡异,十分可疑。想了想,丁七摆手道:“这趟镖我不走了,你们还是另请别人吧。”

“为何?”董客商惊诧道。

“这鬼王山一带强贼出没,又带了这么个柔弱的女眷,在下实在是没有把握。”

一旁的女子听了展颜一笑:“丁七哥的顾虑是对的,不过,我也不是什么弱女子,这一路上的行程全听七哥你的安排,要行便行,要宿便宿,只求早日出山。”

丁七仔细地打量了这女子,见其言谈中竟透出几分豪气,想来不是寻常人,遂放心不少,挑着担子在前引路。

鬼头山地处湘鄂两省,丛林密布,山头众多,是盗匪出没的地方。作为一名在刀尖打滚的刀客,丁七谨慎异常。首先不管这女人愿不愿意,将她装扮成一粗眉大眼,面孔黝黑的普通农妇。遇到熟悉的山头丁七先投递拜贴,对方不但好吃好喝地款待临走时还派人护送。而遇到不熟的地面,丁七通常专拣那些荒僻小径走。这天晚上,赶了一天路,丁七见天色已晚,找了个山洞休息。拾掇几下,升起一堆亮堂的柴火,刚剥好的山鸡烤得“吱吱”冒油。等到八九分熟,丁七取出一个小包,椒盐、辣椒粉往上一抹,登时香气四溢。那女子见丁七动作麻利禁不住称赞道:“七哥真是好手艺!”“过奖!”丁七递了一只山鸡过去,说:“吃吧,吃了这顿,明日翻过这山头就到了萧家集,那时老丁的差使就算完了。”“嗯”女人应了一声,从怀里拿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刀,将山鸡细细地切碎,拈起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。女人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,也很迷人,丁七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,但最令他震惊地还是女人手上的那把刀。森寒逼人,一看便知这刀不是凡品。身为刀客,丁七没别的嗜好,最喜欢地就是收藏各类好刀,当下痴痴地盯着那把刀,举到嘴边的烧鸡都忘了啃。

聪慧的年轻女子察觉到丁七的心思,还刀归鞘,递了过来道:“听说七哥对刀很有研究,这把刀正好请七哥品评一下。”

丁七微微点头,接过来仔细端详。这把刀式样古朴,硬木造就的刀鞘外裹黄金,结合处饰有龙纹,刀身处刻有篆字“轸灭丑类,尽忠王事。”篆文下方,歪歪斜斜的刻着两个字“丁成”。看见这两个字,丁七浑身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,这把刀不是别的,正是丁七祖传的宝刀。丁七的曾祖父丁成原本是湘西的贫苦佃农,迫于生计参加了湘军,因作战有功而受嘉奖,这把军刀就是当时颁发的。一个祖祖辈辈都在田地里刨食的贫苦农家子弟靠战功升任五品官员,这对于丁成来讲是莫大的荣耀,遂将这把刀作为一种激励挂在丁家的祖屋正堂。传到丁七的父亲丁远手里时,丁家已经衰落了,丁远靠着家传武艺四处走镖为生。在一次走镖中丁远为盗匪所伤,性命垂危,当地的一名乡绅萧老板慷慨解囊,延请名医为丁远疗治。伤好后,又赠盘费送丁远返乡。临别时,丁远感动万分,解下腰间祖传军刀相赠......

这段故事丁七打小就听父亲讲过。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,临终前还不忘叮嘱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还萧家一个人情。默默地把刀还给对方,丁七心中一动,说道:“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刀,是小姐家传的么?”

“说是也不是,这把刀是一个镖师送给我祖父的,我祖父又传到我手里。”

丁七听了大为激动问:“小姐可是姓萧,萧家集的萧方萧老板是小姐什么人?”

“我叫萧玉秀,萧方正是家祖。丁七哥问这干嘛?”年轻女子毫无顾忌地回答。

“随便问问。”丁七吃完手里的烧鸡,将地上的柴火移开,拾来枯草松枝,厚厚地铺了一层,再取出皮褥子垫上。“萧小姐,山野之中,今晚就在这将就一宿吧。”

萧玉秀感激地望了丁七一眼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那,你今晚睡--”

“这山沟里晚上有野兽出没,我就在洞门口把把风。”说着丁七从担子里取了个皮袄子,朝外边走去。

真是太累了,萧玉秀很快就睡着了,亮堂的篝火映着她清秀的面庞,更添娇艳。这么个弱质富家女,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孤身一人穿越强贼出没的鬼王山,不用说,肯定是萧家出了什么事。仔细想来,丁七总觉得萧玉秀找自己走镖决非偶然,或许她早已知道自己就是那把军刀主人的后人,有事相求,却又不好开口,这才采用了一个委婉的方式......不管对方是有意相求,还是自己无意中撞见,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还萧家一份人情!

丁七想着心事,“吧嗒、吧嗒”地抽着水烟,漆黑的夜里,烟丝一闪一闪地透着红光。

遭遇土匪

第二日,丁七带着萧玉秀走到山垭口的时候,碰见了几名抬滑竿的庄稼汉。“大哥,坐滑竿吧,很快就到辰溪了。”丁七望了望疲惫不堪的萧玉秀,扶着她上了滑竿,自己挑着担子步行。

走了不上三里地,只听得“咔嚓”一声,滑竿居然断成两截,萧玉秀惊呼一声,从滑竿上跌了下来。

“小心!”丁七一个箭步跨过去,稳住了她的身子,突然,颈边一寒,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抵住了喉头。这帮人哪里是什么抬滑竿的,分明就是一帮土匪,滑竿显然是他们故意弄断的,目的是为了让丁七分心。身手敏捷,计划周密,看来这帮人还不是一般的土匪。念及此,丁七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:“各位大爷,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

“干什么?老子要你把大洋和这个女人留下。”

“各位大爷,钱可以给你们,但求你们高抬贵手,放过我和我堂客。”丁七一边哀求一边跪了下去。见面前的土匪放松了警惕,丁七猛地抓住对方脚踝一扭,对方登时痛得杀猪般直叫。立起身子,丁七闪电般地提起膝盖顶在对方跨下,右手狠狠地砍在他颈动脉处,领头的土匪烂泥一样倒了下去。其中一人见势头不好冲到萧玉秀面前想挟持她做人质,丁七冷笑了一声,抽出怀中匕首掷了过去,将那人的手掌钉了个透心凉;余下几个见丁七如此凶悍,一时间吓得掉头就跑。

“扑”,喷了口凉水,地上的匪首醒了过来,见丁七皮笑肉不笑的脸横在面前,匪首吓得差点又昏了过去。“别怕,别怕。”丁七哄小孩子似地拍了拍匪首的后背说:“只要告诉你七爷是谁叫你来的就成。”

“他是钱三的人。”萧玉秀走了过来,一路上温婉娴静的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,一手抓起地下的匕首抵着匪首的喉管,冰凉的刀刃擦着皮肉,扯得生疼,匪首惊恐地大声叫道:“我说,我说。这次钱三爷听说萧二小姐要回乡,特地叫我带几个弟兄们到路上候着。”

“候着?”萧玉秀脸上罩着层寒霜,“萧家到底怎么了”

“不太好。钱三爷......”见萧玉秀一脸恨意,匪首忙改口道:“钱三打通了官府的公文,说什么二少爷私通清匪,破坏共和,把二少爷给弄进牢里去了,老太爷一听就气得犯了病。没了主事的人,萧家那些下人和几名姨太太准备各自收拾细软回家,萧家目前是冷清一片。”

“你走吧!”萧玉秀挪开搁在匪首颈上的匕首。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,萧玉秀迈开步子,继续朝前走去,丁七挑起担子跟在后面。

爬过山头,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村庄,萧玉秀猛地停下脚步,丁七因想着事情没在意,仓促之间差点和她撞个满怀。肌肤相触,闻着对方身上的香气,丁七的心“怦”地一跳老高。这辈子除了逛过几趟窑子,丁七从来没有和一个正经的女子靠得这么近,只觉得对方的发丝拂在脸上,痒痒的很舒服,黑亮的脸膛登时泛出了红光。看着萧玉秀望着自己,丁七这个刀口枪尖滚过来的汉子,居然像个小姑娘似地低下了头。

“死都不怕的汉子还怕个婆娘不成!”萧玉秀“扑哧”一笑,温柔无限地说,“七哥,一路上多亏你照料,现在,是分手的时候了。”说完,萧玉秀递过一个钱袋子。

丁七摆了摆手道:“萧小姐,这钱我不能要。”

“为什么?”萧玉秀奇怪地问。

“就看在它的份上,我丁七就不能要。”丁七扬了扬手中的军刀,讲起了父亲和萧家的那段渊源。最后,丁七动情地说:“你这次请我走镖,本就是缘分,老天给了我丁七一个机会还萧家的人情。路上的情形我都见着了,萧家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。若是萧大小姐不嫌弃,我丁七愿意为你排忧解难。”

“难得七哥这么爽快!”萧玉秀不再坚持,收回钱袋,坦诚地说:“丁七哥这么仗义,我也就直说了。关于这把军刀的故事我早就知道,这次请你走镖本就是一次试探。那个请你的客商就是我二叔萧远。”

“试探?”丁七心里有几分不快。萧玉秀是何等机灵的女子,解释道:“七哥不必多心,如今这世道,若不把人看准了,怎么能轻易地就将底细说与对方。这一路走来,丁七哥确实是有勇有谋侠义为怀的好汉子,我萧家的事情兴许有转机了。”

“萧家到底出了什么事?那个钱三又是什么人?”丁七忍不住问。

“我萧家在平南这一带可谓望族,经营着盐、布等买卖,还有祖上留下的田地千亩,日子也算殷实。钱三本是外地人,从河南逃荒到了平南。那钱三自小长在黄河边上,水性倒还不弱,跟着做漕运的何四入了'排帮',渐渐地在漕运这块儿也有了些名气。何四在一次与其它帮派争夺码头的械斗中身亡了,钱三当上了'排帮'的老大,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势力,成为远近闻名的人物。为了独霸当地的航运业,钱三通过巧取豪夺控制了大部分的水旱码头。他看上了我萧家在码头边上的几家店铺,想买来做营运。我祖父不肯,钱三就背地里勾结官吏,诬陷我大哥,试图逼迫我祖父就范......”

“真的是欺人太甚!”丁七额头的青筋都涨了出来。“那,萧小姐现在作何打算?”

“先把家里的局面维持住,再设法到官府把大哥保出来。钱三的势力很大,据说和鬼王山一带的土匪都有来往,当地官府根本招惹不起,若能得到丁七哥相助,我们萧家也许能和钱三斗上一斗。”

“那好,事不宜迟,我们先赶到萧家再说。”丁七挑起担子,快步向村口走去。

或许是拦路的那帮人吓破了胆,一路上再无阻碍,两人安全的到了萧家大院。院内一片狼藉,几个下人和姨娘吵作一团,似乎是在争执什么。刚回家就见到这种情形,萧玉秀一股子火气蹿了上来:“管家!”

“二小姐,你回来了。”管家萧全是萧家最贴心的人,只是上了年纪有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,这下见小姐回来了,萧全老泪纵横:“小姐,你可回来了,这个家可乱得不成样子了。”

“全叔,你放心,这个家还乱不起来。”萧玉秀眼光锐利的像刀锋,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,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。

“有谁要离开萧家的,现在就给我站出来!萧家这几十年从未亏待过任何人,谁要不满意想走的就吱一声儿,我萧玉秀绝不拦着!”话音落下,没有人应声。萧玉秀的霸气令一旁的丁七惊讶不已。

“好,既然没人想走那就好好地待着等大少爷回来。不过,有的人就算想留下,我萧家也没他站的地方!”萧玉秀顿了一下,叫过负责护院的家丁萧义,“把那些个忘恩负义的人都给我带上来!”

几名家丁五花大绑地带到院子里,萧玉秀铁青着脸,扬起军刀劈头盖脑地抽了过去,打得几个下人哭爹喊娘。

打累了,萧玉秀喘着气说:“萧义,给他们盘缠走人。我这次回来,特意作了次试探,就是看是谁走漏风声。这些人向钱三泄露我的行踪,我也不愿再看见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!”萧玉秀如此强悍,几个刚才闹着要分箱笼的姨娘脸都白了。这时,萧玉秀换了副笑脸道,“这些个下人总是缺管教,忍不住我教训了他们几下......方才惊扰了各位姨娘,真是不好意思。来啊,全叔,把我上次带回来的礼物给姨娘们送过去。”

在萧玉秀的安抚下,几名姨娘各自回房歇息去了,再也不敢提什么分家产之类的话。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,萧玉秀却干净利落地就把一团乱麻理顺了,丁七感慨地说:“萧小姐秀外慧中,处事果决,真让人佩服。”

“七哥过奖了,家里的事只是小事一桩,外面的事才是麻烦事。天不早啦,下人们已经把房间都整理好了,七哥早些休息!”

目送那个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厢房的那头,丁七这才进到房里蒙头大睡,一夜无梦。

初露身手

“护院庄丁二十名,精壮伙计十一名......”盘算了阵,萧玉秀叹着气道,“就凭这几号人要和钱三斗还差得远啦!”

排帮有两百来号人,都是些好勇斗狠之徒,单凭萧家无异以卵击石。丁七想了想道:“萧小姐不必心烦,依我看,咱们要斗垮钱三不是没有胜算。第一,排帮里的人都是些本地的贫苦百姓,跟着钱三也不过是混碗饭吃,并非每个人都有心要和萧家作对,毕竟乡里乡亲的,难保没有再见面的时候。第二、钱三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外地人,根基有限,而排帮中人大多土生土长,未必都服气。第三、萧家在本地素有人脉,加上萧老太爷乐善好施,广结善缘,在本地很有名望,只要把县里的关节打通了,钱三的依仗一去,自然就弱了下来。”

“有道理。”萧玉秀没想到丁七这样粗豪的汉子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,心里觉得自己算是找对人了。

“砰!砰!砰!”忽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护院的家丁小福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:“小姐,小姐,不好了,外面来了一大帮子钱三的人,吵着要见小姐!”

“钱三也来了?”

“他倒没有来,他手下一个叫崔大疤的带了百来号人过来,我见他们人多,就叫人抬了几根木杠子把门顶住了。”

“把门打开,请他们进来!”

“这......”小福懵了,小姐这么做简直就是开门迎狼嘛。

“叫你去你就去,别人真要动手,就凭你这几十号人能顶得住?”

“吱呀!”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,崔大疤大咧咧地走了进来,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
小福按萧家迎客的规矩给崔大疤递过一杯香茶,崔大疤接过喝了口道:“萧小姐,兄弟这次到府上来叨扰,为的还是码头边的那块地。我们三爷愿意高价购买,不知道萧小姐为什么迟迟不答应呢?那块地对于萧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讲本不算什么,但对于我们这群在浪尖水底讨生活的人来说,这几块地简直就是我们的饭碗。希望萧小姐高抬贵手,放我们兄弟一马!”

好一张利嘴!要是不明白的人听了,还以为排帮受了多大的委屈。萧玉秀不动声色地反驳:“那块地是我萧家的祖业,怎么能说卖就卖?再说,钱三要买我家的地本可以好好商量,为什么要明抢暗夺?”说到这儿,萧玉秀提高嗓门道,“排帮的兄弟们,咱们都是喝这湘江水长大的,乡里乡亲,有什么话都好好说,萧家真有什么对不住大家的地方,我萧玉秀先给各位老哥陪个不是。”

说完,萧玉秀双手环抱作了个揖,排帮的人原本还气势汹汹,见对方是个婆娘,心就软了几分。萧家一向乐善好施,这些人中难免有三亲四戚受过萧家的恩惠,这样一来,存心要和萧家作对的并不多,萧玉秀这几句话顿时使现场气氛缓和不少。

崔大疤也看到了这点,朝四周的手下一瞪眼,警告了一番。转过头,崔大疤道:“萧小姐,我们都是些粗人,要论嘴皮子我们说不过你。今天,咱们好歹也来了,给个话好让弟兄们回去交差,不然,哼!”崔大疤使劲将茶碗捏了个粉碎。

排帮的人多,真闹起来就不好收拾了。看这崔大疤的劲头也是有几分真功夫,丁七决定先把他给镇住。

“哎呀,崔爷的茶弄泼了,我给您重新来一碗。”丁七操起一杯茶,放到桌上,“崔爷,请喝茶!”

崔大疤去端茶碗,不禁一愣,茶碗纹丝不动。他仔细一看:好家伙!整个茶碗底部全部没入硬木桌里。

“崔爷,您喝呀,这些碎渣留给我收拾。”丁七弯腰拾起碎瓷片,双手搓了几下,白色的瓷粉从指缝间纷纷漏下。

这身硬功,崔大疤一见,知道自己比对方差了一大截,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空手回去,为今之计先制服这个硬点子再说:“弟兄们,上!”

七八个人围了上去,丁七冷笑一声,出拳击倒一人,箭步前冲,抓起长凳一扫,又撂倒三五个,左拳挥出,直击崔大疤的面部;崔大疤低头躲了过去,没想到对方的膝盖恰在此时提了起来,正好顶在自己鼻梁上。鼻子一痛,崔大疤笨拙的身子不由下弯几分,丁七右手一抓,捏住崔大疤的后颈,稍微用力,对方顿时动弹不得。

“好汉有话好说。”崔大疤识相地开口求饶。

“放开他!”萧玉秀怕丁七发狠伤了崔大疤,发话道。

见丁七松了手,萧玉秀走到跟前拱手说:“崔四哥,方才得罪了。崔四哥大老远过来,有什么事请到屋内说话。”说完,转身喊道,“排帮的弟兄们,大家难得到我这儿走一趟,今天就别回去了,都到东边的厢房用饭吧,好酒好肉要吃好!小福,你带弟兄们去用饭吧!”

人都散去了,关上门,崔大疤感到丁七毒辣的目光盯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。丁七意识到这一点,咧嘴笑了笑,侧过了身子。

“崔四哥,你也是从萧家集走出去的人,都说亲不亲,故乡人!为何硬是要难为我呢?”

方才对方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,崔大疤叹了口气:“萧小姐,不是我想来,是上面硬逼着我来的!”

“崔四哥,说这话也不怕折了你的名声,你十七岁就跟着大扛把子放筏子,一向在帮中很得人望。这钱三,不过是个外乡人,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?还让他做了排帮的扛把子?”

这话算是说到崔四心窝里去了,钱三作大哥,不仅崔四心里很窝火,而且帮内的部分元老都看不惯,只是慑于钱三的淫威没有人公开挑衅罢了。见崔大疤心底有些活络了,萧玉秀趁热打铁,取出几筒银元:“我一向敬重崔四哥这样的好汉,一点心意,崔四哥不要拒绝,只希望日后打崔四哥手下过时,能高抬贵手。”

崔大疤扫了一眼:足足上百个大洋!在排帮混了这么多年,崔大疤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,对方刚才不仅保全了自己的颜面还如此慷慨结交,崔大疤心中很是感动:“萧小姐真是仁义之士,都是这块地上长出的伢子,崔四不会不顾邻里之情!”

“好,有四哥这番话就行了!管家,上酒,我今日要与四哥共谋一醉!”

喝到日色偏西,崔大疤带着手下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萧家大院。回到排帮驻地,心腹手下四眼快步走过来,凑近崔大疤的耳边小声地嘀咕--钱三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儿!崔大疤闻言,心中“咯噔”了一下,在原地转了两圈,清了清嗓子,才壮着胆走进去。

聚义厅是排帮议事的地方,平日里很清冷,此刻钱三正端坐在中央,帮内元老分坐两侧。明晃晃的火把高照,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,崔大疤见这阵仗两条腿顿时迈不出去。

“崔四哥,崔四爷,这么晚才回来,想必收获不小。”钱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崔大疤心头狂跳,舌头已经打结了:“没,没什么收获。萧家的那个妹子扎手得很!”

“真的?”钱三斜着眼,眼中弥漫着一片血红,“崔四,别演戏了!这半日你们在萧家好吃好喝,把我交代的事情早放在脑壳后面去了。排帮有排帮的规矩,你三番四次地违犯帮规,今天,你要拿话来说!”

话音刚落,几名精壮的大汉拿住崔四的手脚,半尺宽、一寸厚的木板狠狠地砸在崔四身上。开始时,崔四还能硬挺着,到后来脑袋一软,疼得昏死过去。钱三鄙夷地挥了挥手,几名汉子把崔四抬了出去。

“弟兄们,我知道你们都是本地人,谁都不愿吃窝边草。但,码头那片地对我们排帮来讲至关重要,大家都要打起精神,听我号令。否则--哼!”最后这个字从钱三白森森的牙缝里蹦出来,冷得像块冰疙瘩。

救人

“大!大!大......”喧闹的赌场里,陈小竟声嘶力竭地喊着,脖子上的青筋涨得老高,似乎这样就可以堆高自己面前的大洋。

“又是小!”陈小竟颓然的坐下,眼睁睁地看着庄家将自己面前的大洋扒拉过去。从昨晚赌到现在,陈小竟的手气糟透了,简直就是买什么赔什么。算了算,身上带的钱早就赌光了,从赌场借的四百大洋也输了个精光。想着自家老爷子每月也就给自己那么二十来个大洋,四百大洋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一年的光景才能还上,陈小竟的后脖子开始冒汗了。瞅着四下无人,陈小竟悄悄地溜到门边,伸手去揭门帘。

“哼”,门外两个大汉瞪目怒视,陈小竟吓得退了回来。

“陈少爷,别忙着走啊。”赌场的小厮满脸堆笑地站在面前,双手摊开做了个结帐的动作。

被人识破,陈小竟恼羞成怒:“少爷我今天有急事,改日再给你结算。”心里想着自家老爷子好歹也是一县之长,谅这家赌场老板也不敢把自己怎样,说着,一把推开小厮转身朝后门奔去。

“陈公子,什么事走得这么急!”说话声中,自己的双腕被一双大手拿住了,陈小竟抬头一看,面前站着位黑汉子,两道浓眉下,一双眼睛分外有神。

“赌场有赌场的规矩,谁坏了规矩都不行。”黑汉子笑着说,手稍一用力,陈小竟觉得手腕像要断了般生疼。

“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,好商量。”陈小竟口气软了下来。

“既然好商量,就请陈公子后堂叙话。”黑汉子放开手,作了个请的手势,陈小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。后堂是个清雅的所在,檀木圆桌上,摆着几盏上好的清茶,黑汉子随手递过一盏。等陈小竟喝得差不多了,黑衣汉子才开口说道:“陈公子,这半月里,阁下隔三差五地就来我这悦来酒家消遣,今天欠下的和往日欠下的恐怕也有七百大洋了,这笔帐陈公子做何打算?”

“这个......这个......”陈小竟不敢应声。

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陈公子既然有难处,这笔帐我只好找令尊要去了。”

“别,别......”从小为这赌博的事情,没少挨自家老爷子的黄金棍。这事要被老子知道了,十天半月别想出来。陈小竟不由冷汗冒了出来:“好汉有什么事情好商量,好商量。”

黑脸汉子满意的笑了,这汉子不是别人,正是丁七。两个月前,丁七在萧家名下的悦来客栈后边劈出一片地,开设了这家赌场。与别家赌场不一样的是,悦来赌场不仅免费为顾客提供酒水,个把赌瘾大的客人还可以在客栈留宿。短短半月不到,悦来赌场就红火起来了。对于那些输光了没钱走路的江湖豪客,丁七出手大方,留心接纳,也网罗了不少能人。今天,陈小竟进场子的时候,丁七就留意上了他,当知道对方是陈县长的公子时,丁七觉得这是个好机会,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。

凑近陈小竟,丁七低声道:“我有个亲戚,被人诬告,陷进牢里去了。陈公子只要帮我把人救出来,我必定重谢!”

说着,丁七让人端出三百大洋。白花花地在眼前晃悠,那亮光晃得陈小竟都快睁不开眼了:“你要救的是什么人?”

“萧昆山!”

这名字陈小竟听说过,是本地一个乡绅的大少爷,好像跟排帮的扛把子钱三有些过节,被人家摆了一刀。不过,听说老爷子也搀和进去了,和钱三走得还有些近......大洋的诱惑就在眼前,都说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陈小竟突然想到了家里的老娘,老爷子一向听他的话,抓着这条线,不愁老爷子不松口。

“就这点事儿?”陈小竟翻着白眼道:“好吧,看在足下给我陈某面子的份儿上,我就替你走一遭。”

这陈小竟虽然是个高衙内式的人物,但做起事来还不含糊。出得门来,他掏出随身剩下的几个子儿,买了些花布、水果,带回到家往老娘的桌上一搁,几句软语奉承,哄得老娘眉花眼笑。吃完饭,拉了拉家常,见时机成熟了,陈小竟闲谈中提起萧家的事儿。陈老夫人叹着气道:“小竟,你爹为这事情也没少犯愁。”

陈小竟听了老娘这口气,便说:“萧家是本地的大户,一向很有人望的。爹爹这么做无非是想讨好钱三罢啦!”

“小子妄言!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响起。只见县长陈寅秋怒容满面地从后门走了进来:“老夫好歹也是民国的官员,用得着向这些下九流示好?那萧昆山本来没有犯什么大事,但这人生性太过迂腐,好为惊人之语。前几次还扬言要拉一支地方民团,将鬼头山方圆百里的匪患尽数消灭。这次又和排帮的钱三结下梁子,这种人,关他几天,让他清醒清醒也好。”

鬼头山一带,自古以来就是强贼出没,只要没有大的举动,历代官府大多睁只眼,闭只眼。剿灭匪寇?陈小竟在心里讥笑萧家公子真是幼稚得很。一个山野小县,几十号警察,就能对付大大小小近千人之众的土匪、刀客?只要他们不洗劫村落,安抚一下过得去就行了。陈小竟心里这么想,嘴上却是另外的话:“这书生真是迂腐得可以,不过,儿子这几日常在外头晃悠,听到不少对爹爹不利的言论。”

“毁誉谤之于人,由他们去吧!”陈寅秋话里透着疲惫。

“不然。像我们这种小县,财力人力都很有限,很多时候都要依靠那些有实力的士绅。现在外面很多人都说爹是得了钱三的好处,也有很大部分乡绅为萧家鸣不平。我看爹爹还是把萧昆山申斥几句,早点放出来算了,为这种二愣子背个黑锅不值得。”

“等我想想。”陈寅秋诧异地看着儿子,这混小子整日在外厮混没想到对人情世故看得还很透彻。陈寅秋心里有了几分欣慰,心想,隔段时日给他谋个差事,说不定还能......

“爹,发啥子愣哦?”陈小竟见老爷子不吭声,心下有点发毛。

“唔,小竟,你说得很对。只是,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说这件事了?”

陈小竟略过自己赌博的事,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老子,有几分得意道:“我看这个人肯定是萧家托来走门路的,萧家是名门望族,实力雄厚,这可是咱们接纳的好时机。至于钱三嘛,也不得罪,取个平衡,把这场过节盖过去就算完了。”

处事四平八稳,别看自己这个儿子不学无术,还深得为官之道。陈寅秋老怀畅快:“夫人,叫厨房再炒几个菜,我今晚要好好地喝上几杯。”

“慢”陈寅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,“小竟,你到牢里把那个二愣子也叫过来,这顿酒把他算上就更热闹了。”

约莫个把时辰,萧昆山跟在陈小竟身后,脚步蹒跚地走进县衙后院。三个多月的牢狱生活明显让他消瘦不少,身上那件蓝绸长衫是陈小竟刚给他换上的。盯着满桌的菜肴,萧昆山冷冷地说:“老父台不是要将我法办吗,这么好的菜肴我可消受不起!”

好个不知好歹的家伙,陈小竟真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。陈寅秋毕竟是老江湖,淡淡地笑了笑说:“昆山,我和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了,论辈分,你还得叫我声世叔。今天你出来了,我这个做世叔的好歹也要给你接个风。”

“我这样私通清匪,破坏共和的人也配坐在这里?”萧昆山一脸傲岸。

“世家子弟,哪里会做这等辱没门楣的事情。我这么做,是为了给你一点磨练,年轻人毕竟阅历浅。”见萧昆山不服气的样子,陈寅秋冷哼了声,“年轻人总想着建功立业,这是好事,可也要识时务。什么'举正义之旗,募四千乡勇,荡平匪寇......'世侄,你想过没,打仗不是儿戏,招募四千乡民要耗多少钱粮,以辰溪的财力哪里养得起这么大的队伍?”

“老父台可以向上面申请援助!”

“援助?”陈寅秋差点没被这酸秀才气死,反问道,“世侄,如今的官场都是下面给上面孝敬,要上面给钱,你当上司是你家幺儿么?”

后面这话虽然说得土气直白,但萧昆山想想却无词反驳。

见他面有愧色,陈寅秋继续道:“世侄有造福桑梓的决心,这是可取的。只不过,有些事情得慢慢来。像你这般冒冒失失的就想拉队伍,且不说政府方面会怎么想,就是那些匪寇知道了,恐怕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们萧家啊。因口不择言,而招致杀身之祸,这难道就是你读书十年回报父母的结果吗?”

一席话说得萧昆山猛然惊醒,想起自己的孟浪,萧昆山真是如坐针毡,好在有人点醒自己。当下,萧昆山直起身来,朝陈寅秋深深作揖道:“老父台的话真是金玉良言,昆山受教了。”

“坐下,坐下。”见对方终于被说动了,陈寅秋这才点到正事上,“世侄的想法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,四千人虽不可能,但匪患如此猖獗,成立个保护乡里的民团倒可以考虑。至于怎么成立,如何训练,小儿小竟对这件事情也很热心,你们可以慢慢的商议。来,边吃边聊,菜都快凉了。”

首战告捷

骑在高头大马上,陈小竟哼着小曲,时不时地摸下腰间的黑匣子--一支崭新的“汉阳造”,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神。虽然民团的正式成员只有两百来号人,但是这两百号人的军饷服装都是由上头拔给的。此外还有一支由佃农组成的预备队,白天务农,晚间训练,也有将近三百人。这三百号人本不算在编制内,钱粮嘛,就从各个佃农所属的大户里支取。出人出钱,有哪个大户人家是心甘情愿的?好在有萧昆山这个二百五,在乡绅聚会上第一个跳出来主动承担了两成的钱粮。有萧家带头,再加上陈小竟地软硬兼施,其余富户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。不费一分银子,陈小竟就拉起了一支队伍,还混了个少校营长的职务。得意之余,他也不忘给萧昆山挣了个少校参谋。

“陈营长,咱们的队伍也拉起来了,什么时候动手?”

“动手?”陈小竟望着萧昆山这个书呆子,心想,这支队伍,没事时拉出去溜溜,造造声势就够了,真要全面进剿,这点人怕还不够土匪塞牙缝呢。不过,上头的军饷枪械也不是白给的,总得做点事情,免得到熊旅长跟前没法交代。

“昆山兄,上次去州里见熊旅长,他老人家也有剿匪的意思。我想,等有了周密的计划,我们再动手不迟。”见萧昆山一脸失望,陈小竟压低声音道,“当然,队伍拉起来也不能光吃干饭不做事情,我的意思是先拣周边的软柿子捏它几个,先练练兵。”

巡城结束,两个人回到县衙,仔细的商议了下,决定先从万有财身上下手。鬼头山有名的土匪有郑元宗、李大成、万有财这几股。其中,万有财的实力最弱,约有百来条枪,三百余人,凭陈小竟现在的人马完全可以对付过去。以前县里也曾试图剿灭鬼头山一带的匪寇,只是那地方太复杂,土匪之间互相援应,打了好几回都没能打下来。这次,选万有财开头刀,就在于他的山头凤凰山处在鬼头山的外围,只要把路口守住,切断支援,就好办多了。

一切计划妥当,选了个暗夜,陈小竟带着三百人出发了。人数和万有财的相等,但陈小竟的三百人都是些横行乡里的市井之徒,透着股剽悍劲儿,加上训练有素,装备精良,决非万有财手下的乌合之众可比的。

“哒哒哒......”只见重机枪发疯似地吐着弹丸--这借来的三挺重家伙就是管用,将土匪的火力完全压了下去。打得差不多了,陈小竟手一挥,几百人迅疾地冲了上去。不知哪里传来一片整齐的枪声,前头不断有人中弹倒下,个别胆小的吓得腿直打颤,前进的队伍停滞下来了。

“冲,都给老子冲进去!”陈小竟看见一个人,伏在草丛里直打哆嗦,走过去,手枪抵住对方的脑袋吼道:“给老子站起来。”

“是你?”见萧昆山像筛糠似地打抖儿,陈小竟讥讽道,“昆山兄,你不是天天吼着要剿匪立功吗,怎么这会儿见了功劳反而不敢枪了?没用的书呆子,给老子打起精神!”说着,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,把萧昆山心底的火气给激了出来,他夺过一杆枪没头没脑地一阵乱冲乱打......硝烟散尽,陈小竟清点战场,除了百来人逃脱外,匪首万有财两百余人尽数被击毙。缴获的粮食干肉足有上万斤。一旁的萧昆山指挥人手,清点战利品,回过头来望见陈小竟,不免面有愧色。

“哈哈。”陈小竟干笑了两声,拍着对方肩膀道,“昆山兄,不必在意,子弹打在谁的身上都会痛,第一次打仗不害怕才怪呢。别点了,先回去好好地喝酒庆功!”

当拖着万有财的尸体回到县城的时候,整个平阳县城都轰动了。熊旅长也特意从州里赶来祝贺,并当即授予陈小竟中校军衔。陈寅秋见儿子这么出息,高兴得嘴都合不拢。

萧玉秀和丁七也参加了这次庆功会。因大哥露了回脸,萧玉秀心里高兴,频频向陈家父子举杯。而丁七作了几十年的刀客,居然出现在剿匪庆功会上,心里百感杂陈,不像众人那般激动。毕竟,万有财在鬼头山几股势力中是最弱的一股,唇亡齿寒,民团的行动肯定会惊动其它几股大势力,一旦他们联合起来,那就不是县里所能应付得了的。想到这些,丁七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
“熊旅长,您放心,只要给我们支援,我保证把鬼头山的土匪一网打尽!”陈小竟喝得有些找不着北,一旁的萧昆山也跟着附和,好像这剿匪非他二人莫属。

“难得啊,陈县长,这两位年轻人有胆有识,真是人中龙凤啊!”熊子衡大手拍在陈寅秋的肩头上,说,“好,就冲令郎的这句话,我一定鼎力支持。”

当前的局势,陈寅秋也看出来了,这战一开打,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。要是让土匪翻过身来......想起十年前的匪首张大麻子率一千刀客血洗平阳的旧事,陈寅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。要一举消弭匪患,眼前的熊旅长是关键人物。宴席过后,陈寅秋叫过陈小竟,敲打道:“小竟,以往爹老是骂你不争气,这次你真是光耀我陈家门楣了。但是,目前的局势你应当明白。”

“明白。”陈小竟打着嗝,头脑还是很清醒。“这次只不过是拣了个便宜,扎手的还在后头。爹,就我手里这几号人,哪里敢碰郑元宗、李大成他们。这次得胜不过是给上面一个交代,也起个震慑群匪的作用。毕竟周边的匪寇太过猖獗对爹爹的官声也不利。不过,既然当初决定要打,就没有后退的道理,只是,下次行事要计划周详。”

原以为儿子不过是走了回狗屎运,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明白事理,陈寅秋激动得眼角流泪:“小竟,你真的长大了。爹爹一直以为你不学无术!”

“这话阿爹是说对了,我打小就讨厌那些子曰诗云。书读得再多,像萧家那个酸秀才那样有什么意思,岂不闻'坑灰未冷山东乱,刘项原来不读书!'”

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既文章。”陈寅秋感慨良多,“小竟,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,咱们爷俩就索性做大点,能一举扫清匪患最好!熊旅长和州府那边,我会尽力想办法的。”

陈小竟也激动了,哽咽着说:“儿子一定抓住这次机会,光耀我陈家门楣。”

从州里回来,陈小竟踌躇满志,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熊子衡的大力支持。看到民心和士气可用,熊子蘅当即增拨了一百人的武器弹药,并许诺必要的时候会增派一个营协助进剿。回到县里,陈小竟和萧昆山日夜暗中操练,同时,为了麻痹土匪,也不时散布些消息。就这样操练了三月有余,酷暑已经过去,天气开转凉了。秋收时节是各乡大户收粮的时候,这时土匪也闹得最凶。

陈小竟决定拿实力最强的李大成开刀。站在昏黄的油灯下,陈小竟脸色青得吓人:“这次的行动务必高度保密,谁要是有泄露,别怪我翻脸无情。”

趁者黑夜掩护,陈小竟的队伍悄悄地开拔了,只是,在这条长龙里,有个黑影麻雀般地飞入路边的密林,消失得无影无踪......

黑影行动极快,在蜿蜒的山路上奔行了几个小时,来到江边的排帮驻地。

“麻二娃,半夜三更把我叫起来有什么事情?”钱三披好衣服,坐了起来。

“三爷,要出大事了。”麻二是钱三安插在民团里的眼线,见到扛把子,他把今晚的行动和盘托出。钱三听完,歪在椅子上想了好一阵道:“麻二娃,你赶快抄近路通知鬼头山天风岭的李当家,见了面你就这么说......”钱三凑过去,在麻二耳朵跟前耳语了几句。

麻二心领神会的去了

听完麻二的话,李大成怒不可遏:“奶奶的,是哪个龟孙活腻歪了,敢来太岁头上动土。”

“听说是萧家的大少爷萧昆山的主意!”麻二按照钱三交代的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,李大成牙齿咬得“咯咯”作响:这个酸秀才,撺掇陈小竟,剿了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还不够,还要拿自己开刀!于是详细地向麻二娃问明了兵力和部署,李大成一拍桌案道:“龟孙子要来剿匪,老子倒要看到底是谁剿谁!”

变起仓促

“开!开!开!”悦来客栈的地下赌场,千百道目光凝聚在庄家的那只手上。盖碗缓缓地揭开了,麻二的眼光“霍”地明亮起来:“我赢了,我赢了!”趴在台面上,麻二狂笑着将桌上的大洋扒拉到自己怀里。这几日来,麻二的手气好得出奇,不由引起了丁七的注意。

抬起手,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,麻二似乎还嫌热,褪下外罩的灰布军装,只着一条短褂,肩头那个刺青格外刺眼。丁七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,他认得只有排帮的人才会在肩膀刺上类似竹筏的图案,可这人刚才脱下的却是民团的服装啊!

“老板,后厅有人求见。”

“仔细留意这个人。”丁七留下这句话径自去了后院。

花厅里,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端着碗茶鲸吞牛饮,虽然来人衣着褴褛,但丁七还是认出他,吃惊地道:“你是、陈公子?”随即向门外喊,“管事的,来几个丫鬟侍侯。”

洗刷一番,换上崭新的长袍,陈小竟苍白的脸浮起一丝血色,攀谈中,丁七得知陈小竟他们刚靠近李大成的寨子,前后左右就响起了密集的排枪,混乱中死伤无数。靠着手里的几挺重武器,陈小竟集中火力撕开条口子,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。

“萧昆山怎么样?”这是丁七最关心的事儿。

“他就擦破点皮,我俩一起出来的,到萧家集分的路。”陈小竟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道。

“你见过二小姐啦?”

“见过。就是她让我来找的你。”陈小竟恨声道,“这个跟头栽大了,刚进寨子就被人伏击,前后左右都被对方的火力压得死死的,即便是对方有防备也不可能这么周全,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。”

陈小竟的话让丁七想到了什么,丁七问:“这次民团去了几个人?”

“全体出动,一个人都没留下。”

真是太凑巧了,丁七哈哈一笑:“得来全不费工夫,陈公子稍坐,这个奸细我很快就能揪出来。”

很快,麻二被带到了后厅,当他看到陈小竟时,骇得“扑通”一下跪倒在地,没等丁七开口,磕头如捣蒜。经过审讯,什么都明白了。麻二除了交代这次泄密的事情还透露钱三和李大成很早就有往来,几个月前准备劫持萧玉秀的土匪就是李大成的手下。

陈小竟听完,一脚踹倒麻二,掏出手枪就欲结果了他;丁七阻拦道:“陈公子,这人也算个证据,不能放跑了元凶首恶!”

丁七使个眼色,两名手下将麻二押了下去。

这次失利,陈小竟损失了大半人马,再也无力和李大成抗衡,平南县城的富户无疑成了案板上的肥肉,暴乱很快就要来临。意识到这点,陈小竟逃出鬼门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“去萧家”,毕竟只有借助萧家的财力、人力,才能抵御凶悍的土匪。没想到萧玉秀却没个明确的态度,只是让他来找丁七这么个人,难道这人有什么妙计不成?

丁七转念间就明白了萧玉秀的心思,这真是个聪慧的女子,有些话她不便说,就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吧。叹了口气,丁七故作为难地说:“我手下的人加上萧家的护院总共也才百来号人,既要对付李大成还要应付排帮,实在是捉襟见肘啊。”

“钱三就交给我,勾结匪寇,这个罪名足够杀他十次头了!七哥,你放心,这颗毒瘤我陈小竟是除定了,明天你就看我的!”

陈小竟说干就干,第二天一早就带上人直冲排帮驻地,把钱三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拽了出来。钱三的手下要夺人,陈小竟一挥手,几十条枪“刷”的举了起来。钱三一副委屈样:“陈公子,我排帮虽然人多势大,但从来都是奉公守法。”

钱三的话很有煽动性,沉默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。“对头,为啥子抓我们扛把子,不说个清楚就莫想走人!”

“钱三你真是个良民,天风岭上是谁走露了风声害得我死了两百个弟兄?抓你娃子抓错了?来人,把通风报信的奸细给我带上来!”

陈小竟眼中寒光暴射,骇得麻二跪倒在地,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原委。排帮的人一向以忠义为先,钱三做出这等事情,排帮的各位元老都默不作声。这么好的机会,崔大疤自然不会错过,在他的授意下,人群中有人开始让路。

陈小竟见好就溜,将排帮众人抚慰了番,押着钱三扬长而去。一路上,这钱三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,走到县城十眼桥的时候,钱三扯着喉咙喊:“李大哥,救我!”

“李大成来了,注意警戒!”就在陈小竟张望的时候,钱三一个猛子扎到了河里,一旁的丁七箭步前冲也只扯下一片衣角。陈小竟气急,对着河面放了阵枪,丁七拉住他道:“跑了就算了,只要咱们把排帮收拢,他一个人也翻不了什么浪。”

一句话提醒了陈小竟:“对,排帮现在需要一个新的扛把子,咱们还得回去帮崔大疤镇镇场子。”

快刀斩乱麻,崔大疤本来就有人缘,再加上县长公子陈小竟助阵,排帮长老看到这位新任扛把子背后的势力,自然没人反对。崔大疤坐上这个位子,对陈小竟等人千恩万谢。丁七不失时机地说:“四爷,恭喜您升任扛把子,我代萧小姐给你送上一份薄礼。”说着,丁七递过一份地契。

“这,太贵重了!”崔四兴奋的满脸红光,排帮的人也是惊讶不已。为码头边上那片地,排帮里的几位长老不知花了多少心思,钱三更是绞尽脑汁都无济于事,没想到这新任的扛把子这么大的脸面,一时间,崔四在排帮人的心里,威信一下树了起来。

陈小竟也不禁惊叹萧玉秀的魄力,要知道在码头那块地上无论做任何营生都能赚个钵满盆溢,这萧玉秀的确有气魄。

崔四好容易才回复平静,朝丁七拱手道:“萧小姐对我排帮如此义气,若是萧家有什么用得到我排帮之处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
最后的决战

偎着火炉,钱三大口大口地灌着姜汤,身上的寒气驱得差不多了,李大成递过碗酒道:“兄弟,别想太多,不行的话就跟着哥哥干了!”

从县太爷都要给三分薄面的排帮老大沦为匪寇,钱三心里是万分不乐意,但事也至此,索性放开了:“李哥,你心里是咋个想的?”

“兄弟,你知道张三麻子吧?”

张三麻子,民国初年的大土匪,纠集一千匪寇血洗平南县城后扬长而去!钱三当然知道这段平南旧事,他明白李大成的意思,不无顾虑地说:“这么大的事儿,单靠咱们这几号人不够。即便这一票干下来,这鬼王山恐怕也不能待了。”

李大成眯缝的眼里透着诡异的光:“兄弟,平南这地面自古以来就是土匪的地盘,像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,谁都不愿意去管,民团上回就被我剿掉一半,那几号人根本守不住县城。何况,这次郑大当家的也要和咱们联手。”

郑元宗是鬼王山一带最大的土匪,手下有五百号人,三百条枪,有他加入自然胜算大。钱三赞许地点头道:“李哥,如此一来,这票买卖,做得!只是还得考虑好后路。”

“这你放心,我在广西老家一带还有亲戚,做完这票,我把兄弟们拉到那边去,找支部队投进去。这年头,只要手里有队伍,到哪里都有人要。”

李大成为匪多年,算是看透了当今的世道,见他心思缜密,钱三心底的忧虑打消了几分。提起平南富户,钱三自然想到萧家,李大成知道他的心思,当下答应拔一百号人给钱三拿下萧家大院。

钱三感激地说:“李大哥,这叫小弟如何报答。”

“哈哈,兄弟,你的气,做哥子的,自然要替你出。萧家的油水肯定不会少,这趟花红要不给你岂不是便宜了郑元宗。这件事绝对不会将你落下,至于何时动手我们再商议。”

就在李大成他们紧锣密鼓筹划大事的同时,萧家这边也听到风声,积极应对。萧昆山跟着陈小竟去了县城,加紧城防,同时争取州里的支持。萧玉秀的那份礼没白送,崔四派了六十多名好手过来,加上萧家护院的家丁也有百来号人,三十来条枪。萧玉秀依然不放心,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来踱去。

“吱呀”,萧家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,丁七闪身进院,随手把门关上。见到他,萧玉秀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,嘴里却透着责备:“七哥,这几日你去哪儿呢?”

丁七擦了把汗,黑亮的面庞透着疲惫:“去会个朋友,顺便办点事。”

“什么事?这几天你不在,我是六神无主。民团现在的力量很弱,鬼王山一带的土匪蠢蠢欲动,如果他们纠集起来,单靠这一百号人是守不住萧家的!”

“玉秀,你就放心好了,事情我都办妥了。”丁七没有过多地透露,但他坚定的语气多少给了萧玉秀几分安慰。

累了好几天,见丁七已经回来了,萧玉秀安心地回房休息去了。半夜的时候,一阵密集的枪声把她惊醒。抓了件衣服,萧玉秀冲出门外,只见萧家大院外面人头攒动,喊声震天,一众土匪举着火把,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片蜂拥而来。

“有枪的全部上阁楼,瞄准了狠狠地打,带刀的守在门口。”丁七拔出腰间的匣子枪,回头瞥见萧玉秀,埋怨道:“外边这么乱,你快回屋去。”

“七哥,顶得住么?”

“估计外面有一百多号土匪,数十条枪,只要坚持到天亮,就没问题。”

正说话时,枪声此起彼伏,黑暗中有人中弹倒地,呻吟声、叫喊声混成一片,充斥着萧家大院的每个角落。丁七一把将萧玉秀推进里屋,转身上了阁楼。观察了一阵,丁七发现土匪的枪放得虽然密集,准头却很差。看到这点,丁七采用声东击西的打法,不停地变换着地方,看准了集中火力不时给它来次齐射,一射就能撂倒一大片。

“妈的!”几次强攻不下,钱三意识到对手不弱,也变换了方式。不再密集地放枪,就这样僵持着,到天快亮的时候双方的子弹都打光了。

“大刀片!”丁七和钱三几乎同时吼了起来。

“刷,刷”。双方的人立即抽刀,暗夜中只见雪白的刀光挥舞,顿时血腥弥漫。萧家大院的三五一队,散落在院墙四周,仗着地利优势,守得很稳,钱三的人只要露出身子,就被对方的长矛戳穿。偶尔几个漏网之鱼侥幸进到院子里,也被丁七率领的预备队消灭个干净。

天快亮了,手下一百多号人围攻一夜,连萧家的大门都没进,钱三火了,组织了三十名精壮人员,手扛圆木,狠撞大门。沉闷的撞击声像炸雷般响彻山野。

萧玉秀听得心头一颤,跑出来问:“他们是否要打进来了。”

“他们进来,离死也更近。”丁七话音刚落,门“砰”地被撞飞,几十名汉子连同怀抱的圆木冲了进来。

“后面的,快跟上!”钱三话还没说完,眼睛忽地瞪得比铜玲还大--几十人全部掉进满布利刃的陷坑,刹那间,坑里血红一片。

“萧家的,我操你祖宗!”钱三像发疯的野牛就要扑过去,一旁的手下连拖带拽将他拉离陷坑。平静下来,钱三环顾四周,手下死掉三十多个,轻重伤二十余,单凭剩下五十号人冲进去已不可能。现在只能拖,拖到李大成、郑元宗他们打下县城,再做决定。

就这样耗下去,钱三这边又拖了三个时辰,天亮了,山那边响起嘈杂的脚步声,钱三抬眼望去,郑元宗的队伍正大步流星地赶过来。

“哈哈哈--”钱三得意地狂笑,“萧家的丫头,我看你能坚持多久!弟兄们,郑老大来了,都给我打起精神,谁先进萧家大院,赏大洋十块!”

一干疲惫的土匪顿时来了精神,不断地侵入萧家内院,甚至还有几个杀到了萧家正厅。萧玉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不敢想结局会是什么......

郑元宗的人很快到了,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萧家众人。

“郑当家,你终于来了,李大哥那边怎么样?”

“放心,他过得很好。”郑元宗嘴角划过一丝残忍的笑容,只要他一抬手,萧家大院将伏尸满地。想着萧玉秀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婆娘就没了,钱三心里大是惋惜。

“砰,砰--”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镰刀,无情地收割着一条条生命。枪声散去,萧家的人竟好端端地站着,钱三这边却倒下一大片。

“郑元宗,你......”突如其来的变故,将钱三彻底击垮,连质问的话都只说了一半。

郑元宗一抬手,手枪抵上钱三的脑袋:“钱三爷,本来我也想和你们做一票。不过,我兄弟开出的条件更高:我只要拿下你们的人头,白花花的五千大洋就到手啦,我又何必提着脑袋去打县城。”

“你的兄弟?”在钱三疑惑的时候,丁七悠闲地走了出来。

表面上,丁七是独来独往的刀客,实际上和江湖上的龙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,而最铁的莫过于凤凰岭的郑元宗。当郑元宗还是一名小混混的时候,丁七就与他相识,并救过他性命。凭着这过命的交情,加上丰厚的条件,郑元宗当下就答应了。假装与李大成合作,完成了丁七设想的最后一击。

“哈哈哈......”钱三凄怆地大笑,“好手段,我钱三栽了也不冤。只是,郑元宗,唇亡齿寒,现在鬼王山上三大势力只剩你一股,你就不怕官府的人秋后算帐?”

“这就不用你操心了。凭着这次剿灭李大成的功劳,加上陈县长的保举,我已经被州里的熊旅长任命为中校团长,手下的弟兄也一并编入国民革命军。从今后,我郑元宗吃上皇粮,再也不用打家劫舍了。”

面如死灰的钱三被押了下去,陈小竟和萧昆山处理完李大成的残部,也从县城赶了过来。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,萧玉秀大感快慰,当下杀猪宰羊,摆酒庆贺,直喝到红日西沉。

就在众人畅饮的时候,丁七却悄悄地走出萧家大院,踏上了回乡的路。肩上依旧晃悠着他那副剃头担子,只是他知道,这一次,自己真的会好好地做一名剃头师傅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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